第四十一章
体检的情况汇报到了学校, 尽管是很可怕的疾病, 但却并不影响平时的上课，只是不能再有什么剧烈运动，体育课和早课间都是无法参与的了。学校方面也格外理解, 并未有任何拒收的意思, 反而表示会更加照顾一些。
第二天早晨, 陆承宇和沈默两人一起送沈泽轩去了学校。
两位家长都不曾进去，只是在教室外安静的看着, 一直到少年被安排了座位坐下时, 才悄悄的走了出去。尽管早晨都刻意回避了话题, 佯装欢喜的准备了早餐, 收拾了书包和带去分给新同学的小零食；但当送别了沈泽轩后，沈默的笑意就渐渐淡了。他连理会男人的心情都没有，无论对方说什么，始终都闭着眸依靠在汽车的座背上。
刚刚小病一场，手术后的身体又未完全恢复，在被送回了公寓后, 沈默就直接回了卧室。陆承宇知道自己先前的莽撞行径惹了对方厌烦, 也不敢说什么, 泡了个热水袋递过去后便匆匆去了公司。初中放学稍早, 大约下午五点左右陆陆续续的就有学生出来。男人本想着自己下班顺道接一下, 免得沈默再出来吹风；然而沈默却格外要求了接送的事情由自己负责。
学校位于市中心的区域, 坐个公交车过去也并没有很长时间。他每日在公寓休养, 也无事可做的厉害。过去的同事也都各有各的生活, 简单的问候后便没了声音。就连郑文睿都许久没有再有任何联系。他也不是爱多说话的人，就算工作的群组还在，却也不曾有任何参与。如此，能借着接送沈泽轩出去走走，也算是好事一桩了。
他出发的早，到的时候虽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家长，但是还并没有学生出来。中学门口的奶茶铺子已经将炸鸡烤肉等吃食一一准备，还有不少有小贩推着推车卖着煎饼。第一次来接孩子的感觉令沈默难免感到新奇，他不过是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，便有热情的家长凑过来聊天了。
他性格好，听着对方断断不绝的夸奖自己孩子，竟也不觉得厌烦，反而还格外认真的听着。被问及自己孩子时，沈默也露出了些笑意来。时间忽然变得不是那么难熬，他不过是和对方聊了一会儿，校门里便有一群学生跑跑跳跳的冲了出来。
健谈的家长此时也不聊了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，不断的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家的孩子。中学的孩子还都年幼，有的还不过是个萝卜头的样子，猛的扑到家长怀里便咯咯咯的笑，随后又甩下书包奔去了小吃摊上，生怕被别人抢了先的样子。
这一切对于沈默来说都是陌生的。
或许曾经的他也曾经历过，但那实在是太过久远，再去回忆父母还在的时光时，总觉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一样。眸微微垂下了一些，心情也略有些压抑，他轻轻晃了晃脑袋，甩去那些沉重的思绪，再抬眸时，沈泽轩竟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。
“爸……”他轻轻的喊了一声。
脸上扬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来，沈默伸手拿下了他的书包，背在了自己身上，“嗯，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父子的手紧牵在一起，少年不断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，沈默则一直微笑着听着。在路过奶茶店时，他特意停下给对方又买了两根烤肠，还添了一杯布丁珍珠奶茶。吸管被插进杯里，沈泽轩先是举着让沈默喝了两口，随后才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嘬。
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安宁了许多。
他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沈泽轩身上，早上送他去上学，下午去接他回来，钻研些菜色给发育期的孩子补补营养，晚上再陪着他一起学习。大抵是被迫关注陆承宇的时间少了，尽管还睡在一张床上，但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煎熬。他可以直接躺下睡去，而身旁的男人也不会再敢有什么动作。
沈默甚至以为，自己的一生便就是如此了。
他平日鲜少和朋友联系，毕竟自己的名声早已在那一次医疗事故中毁尽，还因为父亲的病给医院带去那么多麻烦。尽管郑文睿先前帮他许多，但别人也终究有别人的生活。他选择不去打扰，于是也就不再有任何联系了。
然而突然有一天，沈默却接到了对方的电话。
他刚送别沈泽轩进校门，口袋里的手机便振动了起来。由于先前电话卡被退了的缘故，看见那串并不熟悉的数字，他甚至以为是推/销/诈/骗打来的。犹豫了一瞬后，沈默还是按下了接通键，将手机提到了耳边，轻轻的“喂”了一声。
“沈默？”那一头郑文睿的声音格外虚弱，甚至带着些轻微的喘息。他似乎不能确定一样，又急促询问道：“是你吗？沈默？”
“郑文睿……？”太久没有联系，对方的声音都略有陌生了些。
“是，是我……是我……沈默，终于联系到你了……我之前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和短信，你都没有看到吗？”他急促的说着，像是根本喘不过气一样，呼吸声在这头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沈默疑惑的皱起了眉，格外迷茫的眨了眨眼，“有吗？我好像并没有收到……号码也还是原来的那一个。”
“可是我打了好多电话给你……都在通话——”郑文睿猛的反应了过来，低骂了一句，“妈的！我知道了！肯定是他做了手脚！”
“诶……？”
他到现在还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，眸中的迷茫更深了些。而郑文睿却像是格外警惕一般，深吸了一口气后报出了一串地址。
“沈默，你现在有空吗？现在没空之后也可以……我有事情要和你说，不能在电话里，会被他发现的……就在我们医院二病区，二十八号床。我随时都在，你过来找我……”
“等等……你怎么在病房里……”大脑一头雾水，他还想再问几句，对方却又催促说越早来越好。沈默看着架势也就不再多问，乖乖的应下后就直接转乘了公交车。
医院也位于市中心，甚至比回公寓的路更近一些。他按着对方说的地址上了楼，进了二病区后又看着门口的标牌找到了二十八号病床。他猜想着郑文睿或许只是病了，然而当看见病床上那个打着石膏绷带，挂着生命检测仪器，一只眼眶还青黑着的人时，沈默完全怔住了。
他几乎认不出郑文睿的模样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了……怎么会变成这样？”双眸瞪大，他实在是难以置信，连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。双腿虚软的走到了病床边，他大抵是想触碰一下对方的脸颊，但看着那些还未消去的伤痕，又实在无法放下手去触摸。
“郑文睿……这，到底怎么回事……？”
“你先坐。”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狼狈，他指了指床边的座椅，又坐起身要给沈默倒水。嘴角扬起一抹苦笑，他慢慢摇了摇头，将水杯塞进了对方的手里，叹息道：“我是真的没想到……是我太傻了，还以为你忙……”
“到底……怎么了？”内心泛起不安，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喝那杯水，目光忐忑的看着对方。
“沈默，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，很多。你先做好心理准备……对了，你的手术，做了吗？我看你精神好了很多。”真的要到说清一切时，郑文睿反而没了那份急迫。许久不曾与对方有任何联系，他近乎贪恋的看着沈默，像是要把发丝的模样也都刻入心中一般。
“嗯，已经做了，出院了。是个早期癌，不用担心。”水杯被捧起，他轻抿了一口，随后将其又放回了床头的柜子上。双眸定定的看着对方，他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，连身躯都微微紧绷了起来。
“那就好……”郑文睿微微的扬了扬唇角。他大抵是想伸手去摸一摸沈默的，但那手只是抬起了一些，又无力的放了下来。面前的沈默还那般懵懂天真，他甚至有些不忍去告诉对方那般残酷的真相。然而一想到陆承宇罪恶的面容，他深吸了一口气，面色都凝重了不少。
“沈默……你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对方坐直了一些，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……当初的那件事情，是陆承宇干的。”
“你知道的，我们医院也出过很多次医疗事故，甚至完全是我们犯错的也不少……但是从来没有过把医生拘留去警察局像个小偷一样审问的事情，对不对。”
“我一直不懂为什么警察局会那么积极的来逮捕你……后来又那样一下子释放……根本不像正常的流程，不是吗？”
“我当时只是在猜测而已，还有媒体那样的大肆报道污蔑……明明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医疗事故，虽然死了人，但是你明明不应该是第一个被追究的那一个……”
双拳紧握了起来，或许是情绪开始激动的缘故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，“你走了以后，我去找了陆承宇。”
“事情就是他干的！沈默，你根本不用被抓进去！根本不用！是他让人把你抓进警察局，是他害的伯母突发心梗……可是，你知道他后来说什么吗？他说……他说……”
他实在是太过愤恼，受伤了的肺部都难耐的喘息了起来，甚至剧烈的咳嗽了一会儿。
“那个畜生说……他是看在伯母死了的份上才放过你！明明是他害的你进警察局，那畜生竟然说得出这种话！如果你没有被抓进去……伯母根本就不会死！你不知道警察打电话来的时候有多嚣张……伯母，伯母是被活活气死的啊！”
说罢，郑文睿猛的咳出了一口血痰。他大口的喘息着，像是无法汲取氧气一般。坐在一旁的沈默死死的瞪大了眼眸，他像是完全怔住了一般，连嘴唇都微微张着。
眸中满是不可置信，他慢慢的摇晃起头来，似乎无法接受一般。喉中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，他僵硬的站在原地，视线都没了焦距。
过了许久，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——
“你说什么……？你说……是他让我进的警察局……”
“所以我本来……不会……不会进去吗……”
“我妈……本来……是不会死的……是吗……”
当说到母亲时，沈默的眸中甚至都泛上了泪水，他哆嗦着唇瓣，浑身都僵直了起来。他甚至无暇去听对方再说什么，目光无神的看着前方，不断轻声喃喃道：“我求他了……我求警察了……我也求他了……我求他不要告诉我妈的……”
“我都和他说了……我妈有心脏病……不能受刺激的……”
郑文睿又缓了些气，他慢慢擦去了唇角的血丝，咬着牙一字一顿道：“伯父的手术费是不是陆承宇那个畜生出的？那是他做贼心虚！他以为他出了钱就能买伯母一条命，他以为他出了钱就能继续逼着你和他在一起！”
“他害的你连伯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，你知道他说什么吗？他说伯父本来就是要死的！这个畜生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……沈默，你赶紧走，走得越远越好……”
“你看我这个样子……”郑文睿还在剧烈的喘息着，他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，解开了松垮的病服，如镰刀般狰狞的伤口立刻裸露了出来，“他也把我抓了进去……这些，都是他做的……我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……”
“沈默，他就是个人渣！畜生！你赶紧……赶紧走！”
坐在椅子上的沈默似乎已经完全僵直，他的大脑无法消化如此多的事情，就算郑文睿已经将一切都说完，耳边似乎还是有声音在不断回响。脑袋像是被狠狠的敲了一拳，令他甚至都无法理智的去思考。
眸中的泪并没有落下，或许是受了太多刺激，他没有痛哭，也没有歇斯底里，反而像是格外冷静一样。
只是那神情实在是麻木。
“好的…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……”
“你好好休息……我，先走了……”
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，他看似正常的走出了病房，但实际上连双腿都在发虚。眼眸明明一直在看着前方，但沈默却什么都看不见，连撞到人都没有什么反应，继续僵硬的向前走着。
是陆承宇，害死的他的母亲……
是陆承宇……
而他不仅没有意识到，还和仇人睡在一张床上……甚至在母亲那样横死后……自己爬上了对方的床……
心口如同有刀在绞，他疼的浑身发抖，但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。犹如失去了灵魂一般恍惚的走出了医院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去往哪个方向，只是麻木的重复着原始的动作而已。
不知何时，沈默竟然已经站在了公寓的门口。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，他低头看了一眼，竟然是一把刀。
一把从便利店买来的，崭新的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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